今年秋天,我实现了计划多年的青甘大环线旅游,一路上风光旖旎、艳阳高照,可到达心心念念的德令哈时却阴云密布、大雨滂沱。从炎热的福州来到海西州,一下子冷到心寒,不免想起《德令哈一夜》的歌词:“谁在窗外流泪,流得我心碎。雨打窗听来这样的伤悲,刹那间拥抱你给我的美!”
1988年,同龄人海子来到德令哈。那一天也是阴雨绵绵、寒风凛冽,在这座荒凉的城,在无限的落寞与寂寥中,他抒写了《姐姐,今夜我在德令哈》的绝唱:“姐姐,今夜我在德令哈,夜色笼罩;姐姐,我今夜只有戈壁,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,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。”
德令哈是海子从生到死的转折点。在这座西部小城,天上无鸟飞,风吹石头跑,海子用全部的感情向深爱的姐姐发出邀请,但呼唤声飘落在巨大的旷野,听不到任何回应。对海子而言,这是用生命完成的最后诗篇,而对文艺青年而言,多少年过去了,德令哈已然是情殇诗城与精神地图,自始至终回响着对爱情与生命本质的叩问。
今天,穿越茫茫戈壁,我终于走到了这座城市。秋天的德令哈,很冷很冷,冷得可以听见盐湖深处结冰的声音,冷得可以看见建筑外墙散发的寒气。由于城市的周边就是无人区,无垠的荒原、无尽的风沙以及无处不在的空荡荡,让人很自然地感觉到了无边的孤独。在阳光下踽踽独行的自己,仿佛体味到当年海子无处寄托的绝望,以及郁结在这块土地上的最后的挣扎与最终的反抗。
巴音河穿过德令哈可鲁克湖与托素湖,两个湖一淡一咸,当地人称这两个湖为情侣湖。相传一对恋人相爱却不能相聚,于是两个湖成了这对恋人的两滴眼泪。这片土地有爱情的元素,也有悲情的成色。这个地方容易产生故事,但可能是婉约的、悲悯的。德令哈的湖,多半是盐湖。翡翠湖绵延数十里,却碎作无数自成天地的镜泊。水面是翠绿、宝蓝、琥珀黄,极尽斑斓,温柔如梦幻,湖底却是生命的禁区,无鱼无草,唯有盐晶沉默堆积;察尔汗盐湖美得令人窒息——那是一种近乎残酷的美,澄澈如天空之镜,却让一切生物难以呼吸。当年的海子是否也行至盐湖之畔,是否也在享受孤独的同时感受到了氧气的稀缺与环境的逼仄?
德令哈是荒漠之城,也是生态之城;是孤独之城,也是纯粹之城。这里的空气特别纯净,天空如婴儿般透明,旷野如原始般静谧。这座人们心目中的生命禁区、死亡之海、荒凉之城,早已在岁月中生长出绚烂与温情。前些年,德令哈建起中控50兆瓦光热电站,在2万块定日镜的反射下,大漠戈壁折射出耀眼的光芒。这里已是世界光能之都,晴空之下璀璨如太阳之眼,夜晚也显示出迷人的色彩,透着“孤岛”的魔幻感。那天午后,我走进“海子诗歌馆”,告诉他,如今的德令哈,不仅有风,而且有光;不仅有沙,而且有热。那天深夜,万籁俱寂,望向无尽的黑夜,近距离地感触到了海子诗里遗落的一丝月光,虔诚地为他点亮一盏心灯。我相信,再荒凉的地方也无法吞噬灵魂对光与暖的渴求,就像刀郎声嘶力竭地为海子沉重的灵魂找到出口一样地呼唤着“你再忍一忍,你再等一等”,真切地希望这声音能够穿越亘古的荒芜,抵达每一个孤独的心门,引渡沉浮于黑夜中的灵魂,奔向黎明的原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