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肖复兴:老街书店

时间:2025年10月27日 17:59

转自:北京日报客户端

前门中国书店(2009年10月3日)张风摄

前门大街原卖科技主题的新华书店肖复兴画于2024年11月

老街,指前门大街。自明正统二年(1437年)建成前门楼子(正阳门)后,就有了这条街,近六百年的历史,自然算作老街。清人入关后,不许汉人住在内城,不许娱乐场所开在内城,造成前门大街商业和文化的繁荣。这种繁荣,在清末前门火车站的建成后得以加速,直至民国期间和北平和平解放之后,中轴线南端的前门大街,都是京城的地标性存在。前辈作家李健吾先生曾经极度赞美说:“繁华平广的前门大街就从正阳门开始,笔直向南,好像通到中国的心脏。”上个世纪30年代,另一位前辈陈宗蕃先生在《燕都丛考》中说:“自正阳门而南曰正阳门大街,俗称前门大街,跨护城河有桥……桥南昔为驰道,今已平为马路,并设铁轨以通电车,迤南直通永定门街,夹道市廛林立。”这样的情景,一直延续到我小时候,即上个世纪60年代。

那时候,护城河还在,河上的玉带桥还在,有轨电车叮叮当当也还在响着,五分钱一张车票,从五牌楼荡荡悠悠坐到终点站永定门。从五牌楼到珠市口,这段一里来长的前门大街,最为热闹,“夹道市廛林立”中,有三家书店——如果算上五牌楼东紧靠大北照相馆南侧的一家报刊门市部,卖的杂志也算作书的话,应该是四家书店,颇为醒目。

三家正规书店分别是:一家路西,高台阶,西式三层小楼,专卖科技书籍,二楼墙上镶嵌有红色毛体的“新华书店”四个大字,竖立;一家在科技书店南面一点儿,路东,专卖旧书,一排宽敞的平房,门楣上有郭沫若题写的大字“中国书店”,横幅;另一家也在路东,北靠从上海新迁来的老正兴餐馆,南靠普兰德洗染店,是家专门卖儿童书籍的儿童书店。

小时候,最常去报刊门市部,那里离我家最近,出我住的西打磨厂街,一拐弯儿就到。小学五六年级开始,一直到我初中毕业,不少个星期天的上午,我都会去那里。屋子细窄长条,不大,但开架摆满全国各地的文学杂志,那些杂志的名字起得都很好听:《蜜蜂》《芒种》《新港》《奔流》《火花》《延河》《青海湖》……都是我第一次见到。常站在那里,一看一个上午,它是我少年时代的免费阅览室。

路东的中国书店,是家旧书店。读高中后,我常去那里,当然,主要是去蹭书看。那时候没什么钱,顶多花一两角钱买一本便宜的旧书,就算是得胜而归。记得很清楚,有一次看到流沙河的一本短篇小说集《窗》,知道流沙河是个诗人,写过《草木篇》,没想到他还写小说,很好奇,花了一角钱买下,也没有看懂。

1973年,父亲突然病故,我从北大荒回到北京,报刊门市部没有了,但路东的中国书店依然健在,还是卖旧书,品种不多,但有鲁迅的单行本、瞿秋白的《海上述林》、方志敏的《可爱的中国》,还看到浩然的小说集《喜鹊登枝》、李季的上下两册诗集《石油诗》。那时,待业在家,无聊时常去那里翻书,消磨时光。兜里寒酸没钱,眼前却有书可看,也是乐事。一年之后,我从北大荒调回北京,在一所中学当老师,拿出第一个月工资42元半中的20元,在那里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的一套十卷本《鲁迅全集》。后来,又买了李季的《石油诗》,寄给在青海油田当修井工的弟弟。

路西的科技书店,也是我那年待业在家时候去的,是第一次去,是冬天。旧书店里的煤火炉烧得不暖,便到对面的科技书店,那里好像有暖气,房间比旧书店小,但比家里还暖和。去那里,主要为避寒取暖。那里清静,见不到几个人,怕店员说,就装模作样地从书架上取书看。我不知道楼上做什么用,书店只设在一楼,对面两排书架,分门别类摆放着各种科技类的图书。我对那些物理、化学、航空、矿业之类的书,没什么兴趣,又没有文学书,主要是看医学类的书。那些大厚本的书里,有人体解剖图,图旁还有详尽的注解。那里面女人的人体解剖图,最吸引我的目光。中学读书时,有生物课,却从来没有看过这样须眉毕现的人体解剖图,那些女人的乳房、腹部、臀部和阴部,看得我心惊肉跳,血脉贲张,常常羞得满脸通红,做贼心虚般,总觉得会被店员发现。

儿童书店,是后建的。我小时候,没有见过它,有了孩子之后,发现了它。在北京,以前有专门为孩子放映电影的儿童影院,以及为孩子演出话剧的中国儿童艺术剧院,没有听说有专门为孩子服务的儿童书店。这大概是当时北京唯一的一家。书店不大,很窄的一长条,进深很短,进门就是柜台,柜台后面是书架。孩子读小学,我常常带他到这里来买书,买了好多本郑渊洁写的童话。孩子读小学五年级那年暑假,在这里看到一本厚厚的《少年百科辞典(生物卷)》,非常兴奋,爱不释手,不问价钱,毫不犹豫地让我掏钱买下。抱着书,出了门,他就一屁股坐在书店门前的台阶上翻看了起来。想想我读小学和中学的时候,买一本书最多不过可怜巴巴花一两角钱的情景,真的是不可想象。

流年似水,恍然如梦。如今的前门大街,不要说不是李健吾先生和陈宗蕃先生在时见到的样子,就是和我的儿时、我孩子儿时见到的样子,也大不一样了。尽管前门大街已经改头换面,但是,偶尔我还会去看看,毕竟那里有我儿时、青春的难忘记忆。那里也还有那四家书店抹不掉的影子。“夹道市廛林立”的街道,怎么可以没有一家书店?何况它有四家!在北京城那么多的老街上,除了琉璃厂,大概只有它了。

今年夏天,很热的一天,我带着儿子,儿子带着他的儿子,一起到前门大街走走。儿子的儿子刚好到了他买《少年百科辞典(生物卷)》的年龄。

天实在太热,小孙子跟在我的屁股后面,走出了一身汗。他悄悄地问他爸爸:怎么我爷爷走到这儿这么兴奋?他爸爸没有说话,一任跟着我往前走。

可惜,儿童书店不在了。它原来的地方,变成了一家卖糖的商店。大北照相馆旁的报刊门市部也不在了,那里变成了一家冷饮店。

路东卖旧书的中国书店,所幸还在,郭沫若题写的“中国书店”大字,还横在门楣上面。只是它变身二层小楼,红柱碧瓦,仿古装潢,却没有以前面宽,因为左右两侧截出两段,其一做了张一元店铺,改卖《鲁迅全集》旧书为新上市的茉莉花茶了。我走进去看看,一楼完全找不到一点以前的影子,主要是不仅没有一个顾客,更是没有一本旧书。我问店员旧书在哪里?她没说话,只是指指楼上。我踩着木楼梯上了楼,楼上没有一个人,四围墙边书架上的书,大多是一套套大厚本的精装新书;中间铺位上摊放着的书,倒是旧书。我看一圈,没有一本像样的旧书,就连鲁迅的单行本、《海上述林》《可爱的中国》《喜鹊登枝》《石油诗》或《窗》这类的旧书,都找不到了。

路西的科技书店也还在。它曾经一度变身餐馆。去年夏天来的时候,它大门紧锁,寂寞而空空荡荡。今年来,它开门揖客,改卖片仔癀

不管怎么说,它老楼沧桑,外貌未变,门前台阶仍在,楼旁大树还在;二楼墙上镶嵌有红色毛体的“新华书店”四个大字虽然不在,但残留的旧痕依然依稀可辨,默默留存着时光的印记。青春的记忆扑面而来,如故人重逢,那样亲切。我忍不住坐在街对面,画了一张它的速写。

热辣辣的阳光,从对面原来科技书店的楼顶上,从我的画本上,如水流过。

(作者为当代著名散文家)

来源:北京日报

作者: 肖复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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